“天下苦知网矣”的讨伐声中,中科院凭一封“停用知网”的邮件截图在这几天里掀起了舆论巨浪。
长期以来,知网数据库都是各大高校图书馆以及相关研究机构的必备采购项目,但从翟天临随口一句“知网是什么”而引发的论文查重费用问题,到八旬老教授关于“读者包括我自己下载还要付费但我本人从没拿到过一分钱稿费”的维权事件,再到知网与北京大学这样的高校、中科院这样的学术机构之间的停用风波,有关知网的质疑声一直没断过。
然而即使屡次爆发争议,但不论是企业用户还是个人用户,大多用户在面对知网时依然敢怒不敢言。
因为知网作为目前国内最大的学术电子资源集成商,收录了95%以上正式出版的中文学术资源,累计整合国内外期刊文献2亿多篇,即使市面上有万方、维普等其他同类型数据库可供选择,前者在这方面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正如《中国青年报》曾发表的评论,“它不仅是国内知名度与论文载量均排在前列的中文数据库,还被有关部门批准为我国唯一的正式出版博士学位论文的学术电子期刊。正因带有唯一性,就限制了用户选择使用其他数据库的自由,知网也就有了利用垄断地位肆意涨价的底气。”
流水的毕业生,铁打的中国知网
细细算来,如今已经是“天临四年”了。
从翟天临出事的2019年开始,毕业生们就拥有了自己的专属纪年法,天临纪年。每到新一年的毕业季,他们总能第一时间感受到被论文查重支配的恐惧。
翻看翟天临近半年的微博,评论区可以说是哀鸿遍野:“元旦我还在写论文,5%查重,谢谢你”、“三大网论文发行费用上涨40%,我凭个职称要发三篇论文!你小子不光得罪了应届毕业生,你是靠一己之力改变社会啊”、“我建议,翟天临,每个月抽幸运‘粉丝’报销查重费用”......
众所周知,国内所有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想要毕业都必须写一篇毕业论文,教师、医生、工程技术人员等行业也有发表论文以实现个人职称晋升的广泛需求。知网在其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相关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知网全文期刊数据库收录的独家与唯一授权期刊3964种,占我国期刊总量达43%。
因学术资源储备足够丰富,独家资源优势无法取代,知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很多人的首选。一位在读医学博士就非常肯定地告诉锌刻度,但凡需要下载硕博士的论文,他都会直接选择上知网,“知网在这方面最有权威了,全国的论文也只有在知网才能找到。”
而在收费方面,对个人用户来说,知网期刊论文的收费标准是0.5元/页,以国内经管领域权威期刊《经济研究》为例,单篇文献页数在15页上下,单独下载需要支付7.5元。硕士论文15元/篇,博士论文30元/篇。
关键是,这部分费用是可以减少甚至完全避免的,除一些学校采购了知网资源以供师生免费使用之外,也有很多网店渠道可以低价获得知网会员账号的短期使用权。固然对学生们而言,一部分非独家资料可以通过万方、维普等数据库获得,但与知网紧密相关的另一重磅业务就是论文查重。
仅以毕业论文查重来说,原本每个学校对论文的重复率要求都不一样,但大都给毕业生们留了足够的“余地”。翟天临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皆因其学术不端的行为让重复率范围骤降到了一个令毕业生们几乎无法承受的地步,更加大了毕业生们在论文查重上需付出的成本。
即使大家嘴上抱怨说贵,却又不能不查。因为院校、机构和教授只认知网,评审论文的教授专家也只靠知网查重,但知网又没对个人用户开放查重渠道,那么只有通过其他手段查重了再交由校方或学术机构在知网评定。
这里的“其他手段”就意味着灰色地带的赚钱机会。锌刻度在网上以“论文查重”搜索了一下,其中一个号称权威查重系统的网站内,其论文查重产品标价从58元/篇到1280元/篇不等;在淘宝上,关于论文查重的商品中,最畅销的是月销5万+的查重产品,价格高达180元~260元。
这些还只是不知真假和质量的渠道。据《中国教育报》的报道,曾有老师开网店售卖查重服务,在毕业季高峰时期,这家网店一个月下来就有75000元的纯收入,因为用的是学校账号,所以这笔生意几乎等于零成本。
企业用户接连出走,动不了“大哥”地位
当然了,由知网查重衍生出来的灰色查重产业固然赚钱,但知网自己赚钱的速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来看南方日报报道的一组数据对比。以高校为例,知网的学位论文来自高校,论文的著作权人能得到最高400元的检索阅读卡和100元现金作为稿酬,但这需要著作权人自行申请,一些人并不知情。一旦收录到知网后,个人通过知网下载学位论文,每本收费7.5—9.5元,高校更是需要支付高额费用订购数据库才能使用。
在《中国青年报》发布的评论文章《谁来管管中国知网的垄断暴利》中就指出,2014年,知网对云南大学的报价从40万元涨到70万元;从2013年开始,首都师范大学在知网的花费为150万元、179.99万元、215.99万元。知网涨价的幅度每年都在10%以上,且所报价格均是“死数”,没有谈判余地。
在这门“低买高卖”的知识生意中,根据知网母公司同方股份有限公司的2021半年度报告,同方知网的主营业务收入约4.96亿元,归属于母公司股东的期末净资产约16.81亿元,毛利率达51.3%。
一边是知网赚得盆满钵满,另一边却是知网与“不知情”创作者之间不断涌现的侵权纠纷,以及高校和学术机构在不堪重负过后的逃离。
据相关媒体报道,在此前引发热议的案件中,89岁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赵德馨与知网的侵权纠纷,起源就是知网将其100多篇文章收录到数据库,不仅不给一分钱稿费,读者包括他自己下载还要付费,而最终维权的结果是赵德馨全部胜诉,知网也发布了道歉声明。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知网败诉后直接将赵教授的论文全部下架并不再收录他的文章。这一做法还引发人民日报发文,直指其任何时候都不应滥用影响力,搞成“店大欺客”,更不应输了官司就意气用事。
实际上,这只是知网相关侵权案的冰山一角。锌刻度在爱企查上查询发现,与知网所属《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有限公司相关的3569条动态中,绝大多数都是“著作权权属、侵权纠纷 ”与“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纠纷”。
但很无奈的是,知网被有关部门批准为我国唯一的正式出版博士学位论文的学术电子期刊,学生只要还想要毕业就无法避开它。而这也让知网的“江湖地位”越发独一无二,正如清华大学教授仲伟民所说,“知网依靠对学者及期刊权利的榨取起家,随着知网用户的扩大,学者和期刊已离不开知网。”
因其产品及服务的特殊性,定价权优势始终掌握在知网手中。从相关采购数据就能看出,知网赚钱的脚步还在进一步加大:据厦门大学招投标中心官网披露的厦门大学“中国知网”数据库采购成交公告显示,2019年该项目成交金额为73万元;2020年成交金额为74万元;2022年成交金额为85.1万元;武汉理工大学的校图书馆曾公开明确指出,在2010-2016年期间,知网涨价幅度超过132.86%,年平均涨幅18.98%。
以至于这10年来,包括北京大学、武汉理工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等高校,以及这一次的风波主角中科院,都因续订费用上涨幅度较高而宣布停用中国知网。可只要知网优势还在,有需求的用户始终只能大出血花高价续订,或者无力支撑后选择次一级的数据库。
待进化的商业模式,还能横行多久?
“知网最初成立的目的,是为了给全国的科技人员提供全面系统的及时的情报服务。”这是中国知网董事长王明亮曾给出的市场定位。
不过现实却是,下载一篇文献要7元,需要最低充值50元才能购买;涨价幅度每年都在10%以上,高昂价格曾令多地高校停用,最后却又不得不屈服于知网的垄断地位而无奈交钱;更别提知网的收入大头查重,以及由查重衍生的灰色产业,更是很多学生不堪承受之重......基本上都没办法完全绕开知网。
毕竟,经过20余年发展,知网数据库已成为各大高校图书馆及研究机构采购的重要标的之一,也是学术科研人员及学生查阅文献资料的重要途径。按照业内人士的说法,“做学术研究离不开了解文献论文,不看文献资料就没法做研究。”这里提及的文献资料,相当一部分都是知网的独家专属。
根据教育部数据,2021年全国有高等学校3012所。而知网在学术不端查重系统的介绍中宣称,99%以上高校都是其付费用户,甚至“万方、维普、paperpass等价格便宜的论文检测系统无法与学术不端查重检测系统相媲美。”
知网还在沾沾自喜,但“知网模式”的挑战也来了。
多年来,不管是个人用户、企业机构,还是学术界,对知网的争议一直没断过,原本应当在作者、报刊社以及知网三者之间构建利益平衡机制,却长期实行着“两头吸血只顾自己赢”的商业模式。
对此,中国知识产权法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李明德表示,“不能说中国知网二十年都是这么干的,就是没问题的,要放到法治更加健全的当下去审视问题。中国知网的商业模式是需要反思的,否则,就很有可能疲于应付一轮又一轮的诉讼和纠纷。”
知网存在的问题也引发了相关部门的高度关注。之前,陕西省发改委就曾对中国知网价格持续上涨问题给出过建议,称要向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反映中国知网的行为;在2022年全国两会期间,多位代表委员也曾就知网是否涉嫌垄断发声,其中全国政协委员、上海市教委副主任倪闽景称,知网让知识变得越来越贵,根源在于垄断;到了2022年3月9日,对于知网是否涉嫌垄断的问题,市场监管总局反垄断一司直接表示,“市场监管总局正在核实研究。”
悬停在知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将落下。对那些被知网裹挟的使用者来说,不求知网在第一时间看清形势迅速转变营业态度,至少它得明白由学术期刊转化的数据资源,不应该以知识产权的形式被一家所垄断,只有真正让知识进入公用市场,才对得起知网自己此前设定好的市场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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